听松山房内,堂上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讲解着新的祷词,而坐在正中间的江骤脑袋抵在自己的手臂上,昏昏欲睡。
江骤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真的太困了,现在能控制自己不立刻睡着,完全依靠着“他要做任务”这个强烈的念头撑下来。
从凌晨到日上三竿,顾忧不知道为什么情绪高昂、极度兴奋,一刻不歇地抱着、哄着江骤做爱。时不时江骤还要听从他的指示,要么四肢发软地在顾忧的身边或者身上爬来爬去,要么咬着顾忧的衣衫或者腰带和他玩拔河。
最后,江骤汪汪叫得嗓子都哑了,才被送了回来。现在江骤的脑子都是顾忧说“真乖”、“乖宝贝”的声音。江骤还隐隐庆幸这个游戏世界里顾忧拿不出什么毛绒耳朵、尾巴之类的,否则不知道顾忧还要玩多疯。
课间休息的时候,江骤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却掐到了顾忧亲咬过的地方。一时新痛叠旧伤,他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痛吟。
“江骤,你昨晚上去做了什么?”王景章问。
之前江骤没有来吃早饭,他们都以为江骤已经死了。但没想到的是到了听松书房,玩家们却发现江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有些精神不济,但是的确好好地活着。
江骤抬起头,发现前后左右几个人都看着他。
除去那些他不敢说话的场合,其实江骤的性格偏直率,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还经常嘴比脑子快地漏自己的底或者不小心冒犯别人,所以有一段时间里他很是苦恼这一件事。
那时候还是冤大头客户外加热心网友的顾忧教过他,回答别人问题前先默数五秒再说话。不过,江骤没什么机会用这个方法,因为后来到了顾家之后,他能接触的人很少,要么身边有顾忧或者飒飒,轮不上他说话。
这几个人虽然人都挺好的——看到袁永明,江骤又把他的名字从“好人”里面叉了出去——但是江骤心里也有远近亲疏,也能分辨好坏。王景章他们和自己说话似乎都带着目的,也不是真的跟自己交好,若是论坦诚,也许还比不上昨天晚上的齐苏杰。
江骤撑着浑浑噩噩的脑袋数了五秒,才说:“我去找了一下线索。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顾忧说过,在不想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可以选择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地回答,然后立刻就对方看得很重要、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进行提问,逼迫对话的主题焦点转移。
为了对话能够尽量友好地进行下去——尤其是在多人对话中——他们会自然地削弱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的关注。
王景章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挑了一件现在知道的人应该是最多的事情分享:“我们研究了院子里各处的山水画之后,开启了一个[补画定情]的支线任务,任务对象的名字叫做奇兰,看任务描述这个人不像是主君侍君或者夏家主人家的身份。”
这个任务每个去认真触碰山水画的玩家都接到了,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当然,除了江骤,因为他还没有去摸过画。
袁永明点了点头,说:“另外,我还跟一个小厮打听到上一任主君的名字,他叫李朱颜。和他一起的侍君里,有一个叫沈步月的和李朱颜的关系很好,他们经常同入同出、甚至睡在一起。”
沈步月……宴追那放在桌面上的手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指快速地划过桌面,发出微弱的摩擦音。
这一失态让他左右的赵曦和王景章都察觉到了,王景章直截了当地出声问:“宴追,你知道了什么?”
江骤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坐在他正前方的宴追,宴追怎么了?
见几人都望向他,宴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地说:“我刷到了一个叫[月下饮]的支线任务,主角就是这个沈步月。任务描述说沈步月与另一个叫陈漱玉的侍君势同水火,无论是学习课程还是画像的受欢迎程度他们都要争比。”
宴追是在自己厢房里找到了一把属于沈步月的扇子才触发了这个任务,或许他现在住的厢房就是曾经沈步月曾经住的地方。
赵曦道:“看来这个沈步月也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说着,他又转而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和管事下人们接触以来,我有一个感觉……神君府上的人不喜欢提起夏家的人,或许不是因为避讳或者不敢冒犯主人家,而是他们都有些厌恶夏家人。
听他这么说,江骤眼睛一亮:“我听九斤说起夏二老爷也是一副不太喜欢的样子。”
按九斤告诉江骤他们也要做任务的话来说,神君府上的所有人从主君、侍君到管事的、轿夫都是玩家。不过,这府上应该是有两种类别的玩家,一个是像九斤他们这样本来就是神君府上的人,另一种是九斤所说的外来的玩家。
除了原本就在府上和外来的区别,非要再进一步区分两种玩家的不同,江骤感觉,神君府原本的人都相信山神的存在,而外来的这些玩家包括齐苏杰都怀疑这件事。
江骤自觉和顾忧是一队,自然而然就站在了神君府玩家这个立场上。
夏家会对神君府出来的玩家齐苏杰做那样的事情,还自己涂香灰辟邪,应该和神君府、山神不是一条心的。江骤突然想明白了,所以九斤和其他下人们言行中都不太喜欢夏家的老爷们。
另外,齐苏杰说他现在不是玩家身份了,江骤不知道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现在的玩家会引起什么后果,而且他也没见过关于卖身契的任务。所以,江骤准备把齐苏杰的存在隐瞒起来了,等问过齐苏杰之后,再看怎么和这几人沟通。
江骤想清楚了,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现在的智慧肯定增长了,才对其他几人说:“其实……我昨天晚上避开子夜的时间去了夏宅,发现他们用香灰抹在墙头上辟邪。按道理来说,有山神庇佑,应该不怕鬼怪吧?”江骤给他们说了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怪不得江骤这么困,袁永明看着江骤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他的泪花都涌出来了,有些不自觉地可爱之处。袁永明想,得找机会让江骤和他单独相处。
宴追突然说:“你没有新手大礼包吗?”
江骤刚用完了自己仅有的脑力,听见宴追问自己,他缓慢地思考了一下,说:“……哦,是有这个东西……我忘了打开了……”说着,他点开了自己的信箱,看到了里面[新人大礼包]。新人、新手没啥区别吧?可能打错了。
江骤点开看了看,惊喜地说:“欸?里面有恢复疲劳的药水欸?!”
新手大礼包里面不光有[一级回复药水5],还有[充饥的大饼5]、[可饮用的清泉水5]、[一级防御吊坠]、各类一级的附魔宝石。但江骤的新人大礼包里面还有[回府符5]和[鬼面具(永久)]。不过一堆道具飞进道具库里,五彩缤纷、乱七八糟的,江骤只看清楚了第一个回复药水。
江骤点击了一次回复药水后,他感觉自己立马疲倦尽扫、神清气爽了。江骤感激地跟宴追说了谢谢,又关掉了游戏界面。
赵曦几个人都一脸难以言喻。游戏给的新手大礼包都能忘,江骤这个人脑子里面有漏勺吧?
江骤的确是新人,宴追放心了下来。看来这个江骤和自己一样是新人,只是……性格比较特别。而袁永明露出了一丝笑容,江骤不仅是新人,还是个非常迷糊的新人。
话题又回到了刚刚江骤说的夏宅异常上。
“你进去了吗?”艾卿之问江骤。他也没想到这个江骤这么勇,一个新人就敢直接去探索地图。
江骤道:“嗯,不过还没找到夏三爷……”他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齐苏杰说的找到夏三爷后第二个任务就会进入倒计时。打量了一下身边这几个人,江骤决定放课后赶紧去找一下齐苏杰,了解更多的情况再说。
这时候老先生又回来了,他们各自在座位上坐好了,一边假意听课,一边在心中整理着相互交流而来的信息。
江骤喝了恢复药水,现在有精神了,认真地听起了课,又记下了一串不明所以的祭祀用语。
偶尔他会想起顾忧,不知道顾忧这时候在做什么……那个大殿很冷清。
青夏山主峰的山神正殿里,躺在青色的地砖上的顾忧被数十道金色的文字缠绕禁锢在了殿内。他墨发披散,双目紧闭,从绿色广袖中伸出的双手却紧紧握住了那些金色的文字,手背和手臂上青筋凸起、暗自用着力。
只要那些文字有一点松动的机会,顾忧就会逃出去,找到江骤。
坐在黑色的空间中,江朔看着眼前的投屏中的父亲,小小年纪的他也有些沧桑地叹了一口气。他又在ipad添了一句文字,与此同时,那画面中的山神正殿里束缚着顾忧的文字规则又多了一条。
“别叹气呀~”黑暗里飘出了一个没有脸的细长人影,“你的爸爸……江骤不是都明白不少了吗?我看你都能修改很多内容了。”
“对呀~对呀~”又飘来了几个人影,左右环绕着江朔。
江朔沮丧地说:“但是父亲这样,我们也回不去。”
一个人影伸出了他细长的手,放在江朔小小的肩膀上:“要我说呢,来得巧不如来得早,你既然已经来了,干嘛着急回去呢~你做这份工作比我们老大好多了~你爸爸也可以去副本当大boss嘛~”
“飒飒才七岁!”一个人影挤开了他,说:“不回去怎么长大!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我怎么了?你分得清我是谁吗?”先前那人影毫不犹豫反唇相讥,“你又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说着,江朔身边的几百个人影都跳了出来,他们吵吵嚷嚷,更有甚者,直接上手打了起来。
江朔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另一个人影从虚空中勾了出来。
“闹什么呀——”被江朔勾出来的人影慢慢地说,“谁再闹我就把你们再吃一遍。”剩下的人影纷纷捂住了嘴,又融化了,构成了黑暗。
“江朔,你别怕。”那人影问,“顺利吗?”
江朔点点头,听见那人影又说:“哎,真好,要你是能把***哥哥给我就好了。”
江朔冷静地告诉他:“
卟卟,被屏蔽了,我听不见。”这些人影对江骤说的话,经常十句中有八句的重要关键词都会被江朔自身默认的未成年人保护规则屏蔽。
卟卟叹了口气,说:“还是大卟说得对,不能找童工。”
江朔也想叹气,他只想给爸爸们当童工。
两人沉默了半晌,卟卟在半空中打了个滚,说:“我们看小猪佩奇吧!”
江朔说:“可是我想看妮娜和神经元。”以前都是江骤陪着他看的,江朔扁了扁嘴,有点想哭。他把泪水憋回去了,说:“我想爸爸。”
卟卟挂在他的脑袋上,说:“我想***哥哥。”
“还是看小猪佩奇吧。”江朔把他抓了下来。
一行人终于磨完了今日的洋工,把学习任务的积分拿到了。
回到了主院里,江骤偷偷跟九斤说:“我要进山一趟,九斤,你帮我打个掩护好吗?”九斤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
“好孩子。”江骤摸了摸他的头,说:“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飒飒喜欢吃的点心,九斤他们或许也会喜欢。
九斤高兴地笑了。
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色调衣服,九斤带着江骤找了条隐蔽的路线溜了出来。正好门口还是昨晚上那些轿夫,江骤塞了一倍的银钱给他们,当时昨晚上帮忙送齐苏杰的酬金了。
轿夫们把江骤送到了齐苏杰暂居的猎户家,江骤就让他们回去了。他一路上记了大概的方位,应该不会迷路。
“你来了。”齐苏杰给江骤开了院门。他穿的应该是这户猎户的衣服,有些大,所以袖口和裤脚都扎了起来,但是看起来人的精气神却好多了。
江骤跟着他走进去,好奇地打量了一圈,问:“这家主人呢?”
这个小院很简单,外面是猎户自己扎的简易篱笆,院里有一个水槽,估计是用来处理猎物的。屋子边上搭了半个窝棚,隐隐约约能看到灶台。屋子的外墙上挂了不少干货,应该也是猎户自己晒的。这样简单的小院子让江骤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虽然并不太美好,但是人总是念旧。
江骤还看到,屋檐下还有个猎户自己做的木头狗窝,里面铺了干草还有两块颜色不一的布。
齐苏杰请他进屋,两人在八仙桌前坐下,说:“吴哥带着豺舅上山打猎去了。我本来也想跟着去,但是想到你可能会来,吴哥就让我留在家里了。”
“……豺舅?”江骤不解。
齐苏杰莞尔而笑:“就是吴哥养的撵山狗,豺舅就是豺狼的舅舅的意思。” 齐苏杰一笑起来,他那张艳色的脸就显得更风流了。但江骤想到齐苏杰因为这张脸而成为了夏家的性奴,又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一时差点忘了接话。
江骤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哦哦,这名字真厉害。”
“是啊,豺舅聪明又机灵,吴哥说他是打猎的好帮手。”齐苏杰假装没看到江骤复杂的神色和轻微的停顿,说:“吴哥说愿意教我打猎,或许我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我想我以后应该是出不去了。”齐苏杰轻笑了一下。
玩家身份没了,齐苏杰估计自己是出不去了,但是不知道游戏的重置对他这样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齐苏杰在夏家的那段时间无法判断游戏重置了几轮,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关在房间里。
不知道是副本设置,还是夏宅的地理位置好,这里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四季变化,气候一直都很宜人。
江骤有些愣。不过能活下去就还不错吧,看着齐苏杰的笑容,江骤也笑了一下。
江骤跟齐苏杰交流了现在他了解到的情况和游戏里其他玩家的进度,齐苏杰告诉江骤:“奇兰是神君府上的一个丫鬟,她是接送需要补画的画像时和一个我们不知道的陌生男子定情了。她的父母是夏家的家生子,他们不同意她二人的婚事,要把奇兰许配给夏宅的一个管事的儿子。”
“奇兰却偷偷怀孕了,她父母见没有办法,就让她嫁了,她和那个男子应该是生了一个儿子。后来,神君府上有侍君与外面的人私通,这件事暴露之后奇兰被那侍君推了出来顶罪,就被打死了。”
江骤睁大了眼睛:“太可怜了吧……”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主君、侍君还不能有……性生活么?”
齐苏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惊讶,解释说:“一般来说这种侍神的角色都要保持身心的洁净,明面上肯定是不允许的。不过,神君府里跟人厮混的主君、侍君多的是,也没看见山神有什么反应。”所以,这也成为了他们当时觉得山神不存在的原因之一。
江骤恍恍惚惚地想,那如果他和顾忧的事情暴露了算什么?
齐苏杰继续说:“我们当时没有接到沈步月的支线任务,但是,我们接到过陈漱玉的支线任务。他的确与沈步月关系不好,但实际上他一直暗恋沈步月。不过,他遇到什么事情,受了刺激之后,灌醉了沈步月,然后把他……强奸了。最后,醒过来的沈步月把陈漱玉杀了。”
江骤吃惊:“那沈步月后来呢?”
齐苏杰突然神情黯淡了
一些,说:“按照陈漱玉的支线任务给出的结局描述,沈步月应该是被夏家人剥夺了侍君身份,然后送官府了。但是,在我被关进夏家之后,我在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发现了一些沈步月的东西。所以。我猜测沈步月应该是在杀了陈漱玉之后,被夏家人扣下来了,和我一样……”
“不过,我想他应该死了。”齐苏杰说。如果没死,那院子也不会空出来给齐苏杰。
江骤蹙眉:“这夏家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苏杰嗤笑:“可不是,他家这几个老爷、爷们都重欲得很……”齐苏杰想起自己经历的那些日子就想吐,他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昨天晚上,把我绑在外面的是夏二老爷,但是实际上他们家每个男人都会来……包括族长夏倾。”
江骤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了,这些人也太恶心了。
齐苏杰道:“游戏一开始,夏三爷就被了关起来,到我进夏宅之后,我都没正面地见过他。”
“当时我们把神君府上的支线任务做的差不多了,却总觉得零散,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线头没有串起来一样。又因为酬神大典快到了,我们铤而走险签了卖身契,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去夏家行走的资格。但是,我们却没想到这个游戏里的鬼攻击有夏家身份的人,比攻击玩家还厉害。” 齐苏杰顿了顿,说:“那些鬼估计是被夏家人害死的,很有可能包括了支线任务里的奇兰、沈步月,或许还有陈漱玉。”
“但让我们费解的是,李朱颜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齐苏杰蹙眉。“这是我们直到游戏失败,也都不知道的事情。”
听完了这么多,江骤吐出了一口郁气。好复杂、好惨的事情。